修复者

94

这天早上，莫琳琳照常坐在街角店内靠窗的位置，发现以往每天从马路对面转弯去学校的小姑娘没再出现，刚想登入私人联络网汇报一下，结果一上线便被最顶端的信息惊得喷出一口咖啡。

还好这个时间段店里相对冷清，没人注意到她的窘态。莫琳琳仔细检查周身确认衣服无恙后，才慢吞吞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慢吞吞地把面前的桌子擦干净，把咖啡杯往旁边一挪，迅速拿过pad连敲了三个问号过去。

莫琳琳：？？？

莫琳琳：渣男！

联络网上当前在线的只有慕羽漠和苏筱。

苏筱：暗号，又忘了吧。

莫琳琳：……

莫琳琳：dbq，我太震惊了。

莫琳琳：这特么……也太魔幻了吧。

苏筱：实话说，我知道这事的时候跟你一个反应。

苏筱：习惯就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魔幻的。

神特么习惯，神特么魔幻。

莫琳琳：我觉得布星。

莫琳琳：这事老四已经知道了？

慕羽漠：她比你们更早知道。

慕羽漠：琳琳，你们那边一切都好？

莫琳琳：好。

莫琳琳：不是，等下。

此时莫琳琳终于想起了刚才被打岔打掉的事情，赶紧连文字带图片把情况汇报了上去。

莫琳琳：我确认了，是韩萧逸的车，今天是他送韩冰雪上学，看来情报无误，他已经回国了。虽然没有公开的消息，但只要他回到韩家，家主之位暂时便不会有争议，血盟就找不到借口动韩家，老四可以放心了。短期内韩萧逸有能力保护韩家的人，我和欣然姐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了。

慕羽漠：OK，这段时间辛苦了。

慕羽漠：另外上次你们查到的事进展如何？调查局和血盟私下有过联络，若属实也能算作证据。

莫琳琳：不顺利。一般查通讯记录不是都要向警署申请嘛，得到批准他们才会给通讯运营商下发调查指令，但江东这边警署是云家掌权，他们既然和血盟合作，肯定不会批准。

莫琳琳：虽然倚月阁可以跨过申请步骤直接调取情报，但等我们摸索过去，通讯记录早就被抹消了。

苏筱：情况不太乐观啊。

慕羽漠：顺其自然吧，查不到就算了，就算能指证，调查局和血盟联手，我们也未必斗得过。

莫琳琳收起pad，捧着没喝完的咖啡推门而出，脱离空调暴露在寒风里的皮肤立刻战栗起来，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只虾子。

太难熬了，这个冬天。

她感觉手里纸杯仅存的温度也在飞快地流失，紧了紧围巾，心下悻然嘟囔。

说不定更难熬的还在后面呢。

韩家这边暂时可以不管了，她正好回去继续搞黑科技。

进了地铁站，正刷卡过闸机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即便是在嘈杂的人流中，莫琳琳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并条件反射地僵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嘴唇就紧紧抿了起来，唯恐应声就会被吸进某种不可名状的收妖袋里。

但对方显然目标明确。

在莫琳琳思考是否要装作没听见的间隙，云筱落已经从身后绕到了跟前，挑眉望着她。

“真巧啊。”

巧你个锤子。

“不巧，绑架犯，”莫琳琳瞪她，“我可一点不想碰见你。”

“所以才说很巧啊，因为我也并不想遇到你，”云筱落勾唇露出甜甜的微笑，“不过既然遇都遇到了，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有，”莫琳琳思索片刻，一脸认真，“你的剑还在阿晨手上，她说你暂时是拿不回去了，有缘再还给你。”

“……”云筱落嘴角一抽。

这是重点？

“不还也不打紧的事，一把普通的剑罢了，又不是冰魄剑。”

真是要命。

莫琳琳不满：“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嘲讽，阿晨马上就能取回冰魄剑了。”

“哦，是吗？”云筱落眼光似有兴味，“因为继位大典在即吗？”

“不然呢？”

“没什么，随口问问，”云筱落说着，嘴角的弧度淡了些，神情似乎有些复杂，“莫琳琳，你知不知道玉蟾宫真正的目的？”

“无非是公布一些真相，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真的要和调查局正面对抗？”

“怎么，难道这不也是血盟想要的吗？”莫琳琳反问。

“血盟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揭发易家的黑历史，夺得血玉，楚家和你大伯，和七剑合作时，达成的协议不就是如此？”

“楚景笙的话你全都信吗？”

“自然。”

“你还是太天真了。”

莫琳琳哼了一声：“你倒说说我怎么个天真法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楚家的胃口确实很大，你倒不想想，若是意图这么明显，调查局会允许他们活到今天？上次湘西的事还没让你看清吗，易家和楚家怀着相同的心思，你表面看见和听见的……”

“都是假象，”莫琳琳接话，“对吧？”

“废话，”云筱落说完一愣，视线转向莫琳琳，发现她正冲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一点也没有意料之外的表情：“你……”

难道……

“云筱落，你知道吗，”莫琳琳的笑容里还带了几分得意，“从你嘴里套话其实挺容易的。”

云筱落怔了半晌，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莫琳琳以为她给自己整蒙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录音笔在她眼前晃了晃，补充道：“虽然环境嘈杂，但还是能听见的，回去降噪处理一下不是难事，以你和楚二公子的关系，这足以作为证……”

“噗嗤……”

“笑什么？”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的莫琳琳看见对方忍俊不禁的脸感到无比奇怪。

云筱落近乎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才缓缓收住，翘着唇角望向她。

“你去哪里？”

“啊？”

Wait？

你跳话题能不能给个过渡？

莫琳琳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揪起她的左颊捏了捏，冰凉的手指冻得她浑身寒毛几乎都倒竖起来。

“云筱落！”她炸毛了。

又来！这人怎么总有捏脸的癖好啊！

大冬天啊混蛋！

而且，左右脸会不对称的啊！

“人的左右脸本来就不是完全对称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不对，”莫琳琳差点被绕了进去，“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去哪里，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听不懂么，”云筱落笑容依旧甜甜的，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又施施然退了开去，“我去玄武门，如果同路的话，我跟你讲个故事，想听吗？”

莫琳琳愣住。

如果同路的话。

她死死盯住对方的脸，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沉默许久，最终认命般磨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也去玄武门。”

 

玄武门地铁站出来便是玄武门，连通古城墙和玄武湖的西门。

四月樱洲花海，这片区域曾是每年江东盟会例行之地。

而此刻的樱洲挨着环洲，四面临湖，彼岸皆是高低楼盘，天际一片灰白。

朔风凛冽，水波荡漾。

枫叶盛景已于十一月悄然走过，来年四月的樱花也遥不可期，当下的玄武湖似乎找不到值得等待的东西，沉沉归于寂然。

“你觉得‘错过’，究竟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

“坏事，”莫琳琳把脸缩在围巾里，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只轻声嘟囔了一句，“今年金陵未曾下雪，我却不会因此感到遗憾。”

因为到头来，我并没有错过什么。

云筱落笑了笑：“可我觉得是好事。”

“你是想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莫琳琳翻了翻白眼，罕见地没有直接开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会这么认为也正常。”

“有些事错过了，并不会改变什么，抓住了，却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云筱落喃喃道，“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莫琳琳察觉她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概因为，你错过的本不是你期待抓住的东西。”

但你还是抓住了。

 

在那次江东盟会之前，云筱落和大部分人一样，不知道血盟的背后是楚家。认识楚灵杰时，也只知道他是楚家的二公子。

楚灵杰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对她好的人。错过凌初夜后，她一度以为这个男生将会是一辈子的归宿。

九三年后，暗夜门与归云山庄反目，凌家和云家的关系陷入将近两年的僵局，正似整个七剑与其他世家大族关系的映射。这两年云筱落未曾再见过姑姑云芷心和表哥凌初夜哪怕一面，父亲和大伯也闭口不谈凌家的事，南北两边的联系就仿佛断了一样。而云家和姑苏楚家倒是越走越近，关系日渐亲密起来，云筱落和楚灵杰便是在这时认识的。

年少的楚灵杰对云筱落喜欢得紧，第一次见到她就夸下童言海口，拉着她说：“以后我要是当了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

两家大人纷纷笑场。

楚景笙自然不甘示弱：“我也要当盟主！”

当时云筱落余光望去，见大哥云信乔在一旁笑而不语。

虽是童言无忌，也并非毫无依据。

或许是因为之前存在感过低，亦或是因为没有参与联合盟会的计划，一直以来隐而不发的楚家自这时便开始壮大起来，赶超其他家族，目标直指盟主之位，但过程并不顺利，结果也未能如愿——打得过式微的韩家，没打过根基雄厚的云家。

云家在九三年遭受的损失没有韩家严重，实力相对保存完好，韩萧明一死，韩家退位后，最终仍是云岸篱成为新任盟主，掌控了整个江东盟。

晏清九十四年的盟会之上，长辈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顺便就把各家的小辈们也拎出来露了个面。这其中有些人是早就彼此熟识的，有些则是生面孔——比如韩恋晨。

早年云筱落对韩恋晨并没有什么敌意，还主动过去跟她搭话，反倒是韩恋晨态度有些僵硬。

“你就是冰魄剑主啊？”

韩恋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冷道：“我不是。”

“你不是玉蟾宫的继承人吗？”

没等韩恋晨开口，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来人正是莫家的大小姐，她风风火火地冲了来，语气不善，说完就推着韩恋晨往别处走，边走边发出数落：“你也是，傻站在这里给人戳脊梁骨？腿是白长的吗？”

韩恋晨没有说话，看起来木讷得很。

云筱落和莫琳琳之前见过一次，记得她的样貌，只是莫琳琳这个脸盲患者根本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等两人走远，云筱落向过来找她说话的楚灵杰提起此事，很奇怪怎么自己的话就是“戳人脊梁骨”了，楚灵杰听罢啧了几声。

“你没听说吗，她是触了宫规被赶出来的。”

“赶出来？不是韩家去把她接走的吗？”

“算是给她留点面子嘛，这种事明着说出来不好听，”楚灵杰眼神漠然，“一个提不上台面的废物而已，你用不着去搭理她。”

“这都是楚叔叔告诉你的吗？”云筱落哼了一声，“你这口气，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还是落落聪明，”楚灵杰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正说起我爸呢，很久没见，他老人家可想你了，走吧，比武开始前还有一段时间呢。”

相处得越久，接触的事越多，云筱落愈发诡异地认为楚家兄弟和京城易家兄弟之间竟有微妙的相似度。

和哥哥相比，弟弟总是不善于隐藏的那一个。

就拿楚灵杰来说，他对人的态度不单单止于言语，行为上也不加掩饰。楚家虽不把韩家放在眼里，但表面上的礼数都还齐全，至少做做样子。这点楚景笙就一直做得很好，到了弟弟楚灵杰手里便没了轻重，当天比武就毫不留情地打伤了韩恋晨——若非楚家家主及时出手阻止，那一剑恐怕会直接刺穿右胸。

众声哗然，由于韩老家主和韩二当家皆不在场，事情不了了之，并没有闹大。楚家家主严厉地呵斥了自己的小儿子，拉着他向韩恋晨道了歉，并以管教为由暂时离场，云岸篱便宣布此事调解完毕。此间云筱落一直盯着楚灵杰垂在右边握着剑柄的手，心里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刚才他使出的招式……没有人发现不对吗？

环顾四周，似乎无人将注意力放在刚才的比试过程上。

但她确实看见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楚灵杰手里的剑变红了，在即将刺向韩恋晨的时候。

是她眼花了吗？

即便她眼花，嗅觉也不会骗人。

他的招式杀意过浓，还夹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血腥气……

云筱落越想越不对劲，近来的传闻和脑子里突然蹦出的猜测让她浑身打了个冷战。

 

以血催刀。

以血催剑。

 

事实证明楚灵杰确实不善于隐藏。

同样不幸的是，抓到他的把柄，对云筱落来说并非好事，反而给她带来了麻烦。

她找过来的时候楚灵杰正站在场外偏僻的树丛后面，接受父亲的训话，楚景笙并排站在楚家家主身边，看着弟弟一言不发。

“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楚灵杰捂着微微发红的半边脸，许久没说话。

“灵杰，你自己说。”楚家家主的声音听上去很和蔼。

“我不该打伤她。”

“啪！”又是一巴掌。

“爸……”楚景笙出言劝阻，“算了吧，阿杰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行事浮躁了点。”

“以血催剑，发挥得不错，”楚家家主看着小儿子溢出血丝的嘴角，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缓缓背在身后，“你才学了几天？”

“七天。”

“七天，觉得很满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还是觉得血盟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出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以为所欲为了？”

血盟。

身形隐蔽在树后的云筱落听见这两个字心里一紧。

果然是血盟。

竟然是血盟。

竟然是楚家——

“爸，我错了。”

“现在知道错在哪了？”家主沉了声，“韩恋晨不过是冰魄家的一枚弃子，出再大的意外也威胁不到我们的根基，但你的剑法不一样，你不该此时就暴露血盟的秘密。方才是我看出你的招式不对，及时把剑气冲散转移众人视线，因而才没人注意到你剑身的异变，否则你可知，你今日要闯出多大的祸？”

楚灵杰垂首沉默，乖乖地挨训。

“调查局好不容易给了楚家借血盟空壳东山再起的机会，你想让我们多年积蓄的力量功亏一篑吗？”

调查局？

这三个字模模糊糊地飘入耳中，大脑瞬间被迫停止了思考。

云筱落惊得睁大双眼，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有调查局？

“是啊，爸说的对，阿杰，你好好吸取这次教训，”一旁的楚景笙转身望着楚家家主，低声提醒道，“不过爸，那韩家小姐似乎……看到了阿杰的招式。”

“确定吗？”

“说不准，但我看她当时的眼神，很惊讶。”

楚家家主沉思片刻，蹙起的眉头松开，轻笑出声。

“一个蠢笨的小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足为惧，”语气淡定自若，“话也说回来，就算是脱离了七剑，回到韩家韩老爷子还是宝贝她的，暂时别动她，免得生事端。她若真敢说，便留她不得。实在不行，调查局那边也有法子帮我们解决她。”

“调查局真的会帮我们吗？”

风声渐起，盖住了窸窣人语。

“易钧也想要麒麟血玉，想灭七剑。只要掌握吸收血玉能量的方法，到手后和楚家平分，这是他认为的理想化结果。现在么，我们只不过为了达到预期剧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

“原来如此，”楚景笙若有所悟，“怪不得我们发展得那么顺利，竟全是他们暗中默许的。”

“景笙，你以为调查局是个什么东西，”家主嘴角上扬，悠悠道，“我们两家啊……其实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云筱落想努力辨认他们嘴里的字句，却始终听得断断续续，一知半解。

血盟……调查局……

一条绳上的蚂蚱……

记不住他们对话的全部，也无法完全理清其中的头绪，但她记得语文课上学过“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短语，老师说那代表着“一伙”的意思。

血盟的背后是楚家。

他们和调查局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单取任意一点已足够震惊，何况云筱落一次性听到了两个。她暗自捂了嘴，转身想走，却不慎踩到树枝，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

尼玛，现在剧情都必须这么狗血了吗？